臺商醫院:醫生生態的另一個觀察點
臺商醫院50%的運營成本是醫生的薪資,大陸公立醫院的醫生薪資約占總成本的20%。大陸的醫生是屬于醫院的,而臺商醫院的醫生與醫院是合作者
《望東方周刊》記者姜智鵬 | 上海報道
“原來我們在大樓外立面上,是有‘辰新醫院’標志的,就在‘電力醫院’下面,在一次外墻清理中,我們的牌子‘掉’了下來,就再也沒有掛上去過。”
指著路口一幅只有兩個鞋盒大小的綠色指路牌,周明仁對本刊記者說: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讓“辰新醫院”四個大字,重新出現在醫院外墻上。
這家位于上海延安西路的醫院2003年初開業,由中國臺灣聯新醫療機構和上海電力醫院合資建立,是大陸第一家臺資醫院。周明仁目前是辰新醫院的副院長。
2008年3月,辰新醫院舉行五周年慶典的時候,親民黨副主席張昭雄還專程從臺灣趕來上海祝賀。
但這只是在臺商圈子里的風光。盡管6年前就把大陸高端人士作為主要客戶群,但直到現在,大部分去電力醫院就診的上海人還是不會注意到,同一棟樓里還有另一家醫院的存在。
在辰新醫院每月3000人的就診量中,臺商病人占了80%以上,“即使有本地人來,也主要是看兒科和體檢。”周明仁說,雖然外界對臺商醫院的管理體制一片叫好,但醫療費用高和本土名醫難找,仍然讓臺商醫院處于叫好不叫座的境地。
只能維持收支平衡
“貴”是讓辰新醫院難以吸引本地病人的主要原因。就在同一棟樓里,電力醫院門診掛號費是10元,而辰新醫院的掛號和基本診療費是200元。
“除了兒科和體檢,一般的大陸人并不會來辰新看病,看兒科是因為大人心疼小孩,圖個方便,治病快,體檢是因為醫保不能報銷,我們的服務好。”周明仁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很多時候,本地公立醫院看病可以醫保報銷,一直是辰新醫院無法追趕的優勢,“雖然從看病總成本來說,我們實際上并不高。”
按照辰新醫院管理中心提供的數據,他們的收費與公立醫院的外賓病患收費相當,普通感冒的掛號費、診療費、三天用藥,大約收費300元。
而南京明基醫院管理中心提供的數據是,其人均花費與南京市公立醫院的差距更小,“膽囊切除手術、腰椎間盤突出摘除手術的費用,只相當于三甲醫院的一半”。南京明基醫院的投資者是王永慶的臺塑集團和李焜耀的明基友達集團。
但周明仁的說法,在很長時間內還是不被本地人認可,“大部分本地人一聽說掛號費要200塊,都會說好貴啊,這家醫院一定想在我身上賺很多錢。”周明仁苦笑著搖搖頭,實際的情況是,雖然一直號稱是營利性醫院,但辰新直到目前也僅僅是達到收支平衡。盈利,依然是一個長期的目標。
醫院運營成本50%是醫生薪資
尷尬源于體制的不同。
“我們醫院運營中,50%的成本是醫生的薪資。”周明仁說,大陸公立醫院的醫生薪資約占總成本的20%,這是雙方體制差異最重要的方面,因為這意味著“大陸的醫生是屬于醫院的,而臺商醫院的醫生,對于醫院來說,是一個合作者的角色”。
事實上,這個困擾大陸醫院和醫生多年的問題,在臺灣地區已經有了一個標準化的解決方案。“在臺灣,醫生的薪資待遇有一個固定的計算公式,稱為PPF算法。”上海鼎瀚醫院院長黃宗瀚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PPF算法的核心是一個業內統一的折算標準,醫生的學歷、經驗、學術水平、臨床經驗等要素,都會被一定的公式折算成醫生的基本薪資,“其中還會包括一個基本的看診人數,比如,每個月要求最少看100個病人。”黃宗瀚說。
在完成基本看診人數任務后,醫生就能拿到基本薪資,想獲得更高的收入,就要依靠診費的提成。“多看一個病人,就多一份提成,而且,多看了100個病人,每個病人的提成比例就要比多看10個病人高。”黃宗瀚說,在鼎瀚醫院,掛號費和初診費是250元,“其中大概有100塊要用于支付醫生的薪資。”
對醫生來說,高診費提成的代價是“醫藥分開”。
“如果醫生發現哪種新藥醫療效果很好,可以報告給院長室,然后在醫院的醫務會議上作報告,由醫藥委員會討論,通過了就由醫院的采購部門出面采購。”周明仁說。
這在醫藥廠商、推銷員和醫生之間,設置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在臺商醫院,醫管分開也是很明確的,行政管理是輔助醫療的,負責后勤、人事、財務、社區互動以及藥品采購,而“醫”,是只管看病、醫療培訓、場所管理的。
醫生在這個過程中的經濟收益是:如果新藥療效的確很好,醫院會對醫生作一定的獎勵。
另外,“一般醫院也會給醫生一定的藥品回扣,但每種藥的回扣比例都是一樣的。”黃宗瀚說,在醫生的整體收入結構中,相對于診費提成,藥品回扣的比例“非常小”。
這個體制決定了,醫生提高收入將主要依賴于看病人數的增加,“治療快、花費少,病人才會成為回頭客,并給你帶來更多的客人。”而多開藥以增加醫藥提成的做法,既沒有必要風險也太高。
“不僅醫院會有定期的處方檢查,藥室在發藥時也會做出評估,如果發現某些藥開得不合理,當場就會打回。”周明仁說。
本地醫生首先要學服務的理念
管理制度還不能解決臺商醫院最頭疼的人才問題,醫生的本土化難題,其實已經成了制約臺商醫院長期發展最重要的問題。
“在臺灣,一個病人在老家病了,但那里沒有我們的醫院,我們就請了另外一家醫院的醫生去看診,這是非常正常的事。”周明仁說,在臺商醫院的機制中,多點執業已經讓醫生的流動正常化了。
但即使大陸醫改已經提出探索研究對醫生多點執業放開,周明仁依然對招聘本地醫生有些“頭疼”。
“新醫改只是會從體制上解除醫生對醫院的依附關系,但實際上三甲醫院里的那些名醫卻未必會領情。”辰新醫院院辦主任高春輝告訴本刊。
前幾年,大陸醫院對醫生“走穴”要求非常嚴,遇上一些疑難雜癥,辰新醫院想請三甲醫院一些專家來會診都很難辦到,專家為了“避嫌”都不愿來。如今,雖然辰新能以會診的名義,邀請到一些專家看病,但“一些名老醫,就是退休了,也不愿意轉注冊到我們這里”。
目前,辰新醫院有186位員工,主任醫師中,14人來自臺灣地區,4名為外籍人士,大陸的醫生為13位。
周明仁說,不是辰新不要大陸醫生,而是大陸醫生不愿來,盡管辰新醫院的醫生待遇,已經比聯新集團在臺灣開出的條件還要優厚。
用人民幣折算,臺商醫院普通醫生的月收入在1.6萬至2.5萬元人民幣之間,對于大陸三甲醫院里的主任醫師級別以上的專家,“我們開的價,比在臺灣的醫學專家要高多了”。
可是,“公立醫院的醫生,未必沒有這個收入,只是因為以藥養醫的制度而沒有公開而已”。
何況,“病人看病和進廟燒香的概念一樣,燒香的人是認廟不認和尚,哪個廟香火旺,去的人就多,所以對和尚來說,會念經也要待在大廟里,因為離開大廟,即使你再會念經,也未必有很多人聽。”周明仁半開玩笑地告訴本刊記者。
在醫療行業里,醫生的名聲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醫院的基礎之上的,“當一個醫生在公立醫院熬到高位的時候,高薪就已經不再是他冒險的理由了。”黃宗瀚說。
黃宗瀚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因為在他的職業經歷中,從上海辰新醫院中醫部創辦人、部長、主治醫師到臺灣聯新國際醫療集團傳統醫學事業部副總經理,再到現在的鼎瀚醫院院長,他并沒有感覺到太多阻力和猶疑。
而大陸醫生真正關心的問題,是在公立醫院的體制內,還存在著“學術梯隊”的概念。
“現在基本上所有的教學、科研資源都集中在公立醫院里,一個公立醫院的醫療專家去私立醫院,首先要考慮的是,他現有的科研項目有沒有銜接,他的學術研究能不能進行,而目前私立醫院顯然沒有實力提供與公立醫院相似的平臺。”上海交通大學附屬第六人民醫院骨科主任醫師張長青博士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臺商醫院的人才問題,從一個角度反映出,根本問題在于社會醫療資源的配置過度地向公立醫院傾斜。
的確,“公立醫院的醫生,有學術地位,有職稱,有學術交流的機會,還能獲得學術認可,這些在臺商醫院基本都是沒有的。”周明仁承認,臺商醫院的醫生,很少會獲邀參加醫療學術會議,這就是臺商醫院不僅挖不來老名醫,就連中年醫生也難挖到的根本原因。
對于臺商醫院的未來,黃宗瀚最憂心的是后續人才的培養,“三甲醫院的醫生不愿意出來,我們想送醫生進去培訓,人家也不接受,如果真想進三甲學習,辦法就是離開這里,自己想辦法進去作醫生,這個成本,卻是我們負擔不起的。”
“一般至少有四五年三甲醫院經歷的醫生,水平才會比較有保障。”但是,在目前的局面下,黃宗瀚還是不得不開始放低眼光,“進一些年輕的醫生,再作培養”。
袁雷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走進鼎瀚醫院的。剛到上海兩個月的袁雷,原來是寧波一家社區醫院的醫生,但是,因為從醫學院畢業不久,沒有多少醫療經驗,只能在醫院里做一些打字之類的工作,“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能看病。”對于目前的工作,袁雷有些失望。
而同樣覺得郁悶的,還有黃宗瀚,因為袁雷讓他意識到,之前他預料中的人才問題,其實比想象中還要多。
“因為體制的問題,大陸的醫生并沒有多少服務的概念,所以,現在新的本地醫生進來,我首先要教的,是一個服務的理念,要先讓他們明白,作醫生首先要想著幫病人把病治好,而不是求發展和賺錢。”
黃宗瀚說,即使醫改讓醫生自由流動成為現實,而大陸醫生也愿意進私立醫院,“改變他們的理念,恐怕也是一個新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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